从小到大,我见到的景色,就只有巨大的天井跟自己和各个师傅的房间;而见到的人,却是板着脸或凶着脸的数不清的宫女太监,还有我那几个老态龙钟的师傅。
天空在白天会是蓝色或者白色的,而到了晚上却会变成黑色,很少的时候我会获得允许休息一个时辰被武术师傅带到房顶上躺着看那闪亮的光点,师傅告诉我,那叫星星。还有白日里那耀眼得不能逼视的光团叫太阳,而在黑夜里那最大的星星则叫月亮。
师傅说,从小我的哭声就是最响亮的。好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极不情愿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为此我的父亲很烦(教我礼仪的女师傅告诉我,其实不是这样,父亲只是不想看见我这张酷似母亲的脸而已)。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尽管师傅跟我说他就在离我不远的皇宫大院里。
父亲恨我。我想是这样的,因为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母亲,那个他最宠爱的妃子。而我所呆的偏宫里所有人都恨我,要不是因为我是皇子的身份,我想他们已经把我切成八块煮着吃掉了。
师傅们每天只让我睡两个时辰,其他的十个时辰,我有两个时辰学武术,两个时辰学知识,两个时辰被用来学礼仪(后来礼仪取消了,改为就各种问题跟他们辩论,一开始我几乎说不上话,到十五岁那一年,我能跟他们三四张嘴辩的平分秋色),另外的四个时辰,却是用来承受各种各样的磨难。好在吃饭的时间从来都不会耽误,也只有在吃饭的那段时间,我还能感觉到自己这皇子的地位还是存在的,满桌子我最爱吃的菜肴能让我消除一天以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师傅说,我是皇子,所以必须得忍受常人十倍的训练才行。我从来都不允许生气,因为生气的后果是武术老师的一顿暴揍或者是各种各样的皮肉之苦。也不允许对任何人有感情,很小的时候我有过一个伙伴,那是一个只比我大上两岁的宫女,可突然有一天她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我也遭受了一顿毒打――他们从来都不怕把我打伤,偏宫里有最好的疗伤药水,痛过了之后一抹,什么伤痕都不见了,就好象之前的只是一个梦一样。
我知道,他们都只是恨我而已,因为我有少数的机会看到过我的兄长,他们跟我一样的身份,却可以在皇宫的外边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还有大堆的人点着头哈着腰跟着,我小的时候羡慕极了,可后来渐渐的就有些不想看到他们了,因为我深刻的醒悟到,羡慕我永远都不能企及的地位而去忍受皮肉之苦,不值得。
我好想去天井外边的世界玩一玩,好想能有个跟我一般大年纪的伙伴陪我聊天倾听我诉说无尽的委屈与痛苦。但那一切都只存在于我的幻想,甚至都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鲜少有机会做梦,少数的几次,有一次梦到了我的母亲,她好漂亮雪白的衣服雪白的翅膀,慈祥的看了我一眼,含着泪飞上了天空,我怎么拉也拉不住;还有一次梦到了父亲,跟我后来见到的父亲的样子偏差很大,现实中父亲是个很平凡的人,除了穿上皇袍的时候能给人一种威严以外,其他时候跟一个我见过的任何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师傅说:天才都是愚智的。我的父亲那叫深藏不露,我不置可否,因为他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敌人,他的底细我没有知道的必要。
还有一次梦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我敢保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在笑,我也在笑,那次的记忆已经很是模糊,我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时候到底是如何笑出声来的。只记得那时候很是开心,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但是很快她就离开了――我的武术师傅拉我起来晨练了。我把这个梦境告诉了武术师傅。他说:如果有一天真的见到了这个姑娘,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成为天下最强大的人的话,就把她杀了。
那句话,如一个深深的烙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它是那样的醒目,每当触及,都会给我带来颤抖的震撼。我不明白,一个能给我带来快乐能让我笑的女孩,我有什么理由去将它杀死,我不明白――我问过师傅,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因为你是暮叶妃的儿子。
十五岁那年,我已经长的跟武术师傅一样的高大了,除了脸色看上去还显得有些幼稚以外,其他的各方面,我都只会让周围的人忍不住赞赏。我终于领悟到,有时候,对待自己严格一点,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痛苦过后,你能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力量,比如知识。
那一年的夏天,我意外的得到了父亲的接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从而想起来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从而让我得以参加母亲的祭奠。
那一天好多好多的人,我第一次被人前后拥戴着走上了红地毯,我抬起头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高高在上,显得那样的威风,而在他的身边是他的几个儿子我的哥哥们,他们用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我,好象我就是一个乡下跑过来的野孩子。
我的两侧是文武百官,而父亲的两侧则罗列着他的众妃子我的许多个娘。父亲是背对着我的,他的手上拿着一束白色的花,微微的低头,看着面前的一个墓碑。
一个太监跑过去,轻轻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他猛然的转过身来,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中有泪。
他朝我招手,我轻轻的走了过去,举止甚是得体――我十几年的礼仪也不是白学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孩子!”父亲亲切的拉着我的手说出来的话却掩饰不住我们之间的生分。
“我叫梨南,我伟大的父皇。”我轻轻的弯下腰,亲吻他的手背。
“我最爱的暮叶妃,就是你的母亲,对吗?”他依旧亲切的问。
“是的,我伟大的父皇。”
“抬起头来看我。”
我于是抬起头来,看见了他的眼睛,很慈祥的眼神,这样的神情我曾经很多次见到,多数是在我的礼仪师傅――那个在我的眼中从翩翩少女成长为美丽少妇的女子,少数却是在我的知识武术以及其他几位师傅眼中。
“真像,一样白色的头发,一样蓝色的眼睛。”一种哀伤,迅速占据了他的眼眶,我看见了逐渐涌出的眼泪,父亲转过了身去,手捂住了眼眶。
“父皇,你怎么了?”我的几个哥哥,很英俊帅气的几个青年男子走过去搀扶着我的父亲,却时不时的朝我瞟过来怨恨的一眼。
我的眼光越过父亲的身体,在正前方,我看见了一行字:爱妃暮叶灵寝――轩辕々梨七世,墓碑的后面是一座宏大的纯白色大理石建筑,因为打理得当,所以显得很美观,一种荒凉充斥了我的心房:那里边,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
那天的夜晚过的极漫长,我在子夜终于完成了一天的训练正准备沉沉睡去,却被一阵阵喧闹声所吵醒来,四处都是火光与惨叫。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冷静的穿好了刚脱掉的衣服,随后走出了房间,外边到处都是跑动的身影。卫兵,宫女,太监。
一个个宫女被卫兵的长刀刺破了胸膛,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场景,竟愣的呆住了,心扑通普通的乱跳,看着这一切失去了声音与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一个黑影,从天井外迅速窜了进来,迅速的砍翻了两个作乱的卫兵,然后飞到了我的身边,提着我的衣领把我带上了房顶,他的手上有另一个人,我侧眼看去:跟我一样大的年纪,眼睛里满是惊恐。
黑影刀一晃,反射出刺眼的月光,我忍不住抬头避了开来,就对上了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眸,那是我的武术师傅。
“脱衣服。”他命令我们。
我隐隐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速的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而我的对面,那个年轻的小鬼却吓的大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放了我。”
回答他的是一刀,抹过他的脖子,他无声的躺下了。武术师傅迅速的把他的外套剥下来,交到了我的手中,看着我,眼光中有藏不住的情愫:“十二皇子,今天开始你就必须离开皇宫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没有说的必要,等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自然能了解清楚的,这是一张上古的随机卷轴,你打开它,它就能把你传送到一个另外的地方,记住,只有当你确定自己强大到能凌驾于世界上任何人之上了,才可以回来。”
我接过了衣服和那个破旧的卷轴,忍不住朝天井下看了一眼,我住了十五年的房子已经渐渐开始燃烧起来,我看见我的礼仪师傅倒在了她自己房间的门口,一个卫兵正拿着她的衣服擦着刀上的血,一股仇恨在我心田的某个角落里渐渐酝酿。而此刻我却出奇的冷静,就好象面对的不过是一场常见的考验一样,我看着武术师傅的眼睛:“临走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吗?”
武术师傅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的脖子上不是带着半边饰物吗?以后若是碰见了一个跟你有同样饰物的女子,那个人就是你的姐姐,但是,如果那时候你确定自己的能力无法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就杀了她。”
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身影,那个微笑着并能让我跟着微笑的女子。而我的师傅却再一次叫我杀了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她是暮叶妃的女儿。”武术师傅的回答太过深奥,而火光已经渐渐逼近,我来不及细想,快速的穿上了衣服,看着武术师傅,却依旧有一种忍不住的离别愁绪。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天井外已经有大队的卫兵围了过来,武术师傅推了我一把,我往天井里掉了进去,慌乱中,我拉开了随机卷轴,眼前一黑,接着就是永恒的黑暗,一双碧绿的眼睛在远处游走,随后我就听见了一声猫叫,只是一只猫啊,我放心了!突然感到一阵疲倦,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我的眼皮就在打架了,终于,我闭上了沉重的眼睛,朦胧中仿佛看见那一只猫居然是站立着身体的,而且手上还拿着一只钉耙,我肯定是看错了……